【最九】山有狐兮
（二）
初秋的风还不是那么凉，吹拂在身几许舒爽。九千胜垂首看一眼靠在怀中睡着的孩子，三分无奈三分好笑剩下的是四分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的喜爱。
山中修行的岁月总是漫长清净，从白狐化形为人，从狐妖修成狐仙，之后的时光便是驻守于这留别山上，极少下山，渐渐地九千胜早已淡忘了许多生灵才有的情感，虽偶尔会有人入山，但极少遇见，也不喜被遇见，因为多半会被当做是山间吃人的妖怪。如今夜这般，也算是个惊喜。
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展开被子盖好，自己则在床边坐下。九千胜凝视着最光阴的熟睡的小脸，圆圆的，捏起来手感应当不错。
不如将他留下。
一念闪过脑海，九千胜自己也有些诧异，一没留神原本欲捏脸的手指撩起覆在额上的刘海，一对精致的分叉眉落入眼，眉间两点灵光朱砂熠熠生辉。
这孩子倒非人间孩童，也难怪没有被自己这狐狸模样吓到，原来如此。
收回手，取下别在腰间的折扇，抵扇敲额，这么聪慧的孩子就这么还回去，还真有些不甘心呐，可是贸然留下只怕那方也不会同意，如何是好呢，总得想个完全之策。
先前听最光阴之言，原是家中待久，所修术法，索然无味，便萌生离家出走，长长见识。以他之身份，回归必是迟早之事，该的学的早晚皆要学……
九千胜福至心灵，只需再确定最光阴是否愿意留下，那么将小家伙留下也不是难事。
由于前一晚和九千胜说话聊天到很晚，最光阴这一觉睡到了晌午才醒。屋内屋外虽无九千胜身影，但洗漱器具清水饮食俱已备齐，桌上的茶壶边还压了张字条。
清水饮食已备，自行打理，吾入夜便归。
抓着纸条看了片刻，小最光阴决定按照纸条上的内容留下等九千胜回来。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感觉，若是现在不告而别继续自己离家出走的旅行，将会错过重要的事情。
最光阴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
九千胜确实如字条上的留言那般，方一入夜便出现在花田尽头，拂扇翩然迈步行至最光阴身边。彼时最光阴正在钻进花丛里左看看右嗅嗅，颇像一只顽皮小狗。
“让你久等，我回来了，最光阴。”停步少年身后，捏起一片落在少年发上的花瓣。
“欢迎回来，九千胜。”最光阴话说的自然大方，丝毫没有一点自己才是客的感觉。
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讯号，九千胜暗暗琢磨。说实话，回来时便发觉这孩子的气息仍在，几百年来波澜不惊的心竟有一丝温暖之感，大约这留别山上已经太久没有人气，一个人到底还是有些孤独，如今添了个小孩，倒有了属于人的生气的感觉。
“最光阴，这一整天你都在这牡丹花田里玩耍吗？”
“我不是玩，我是在观察。”伸手戳戳面前绽放的花朵，又瞧瞧旁边枝头上尚未开放的花苞，思索片刻，抬起手指点上尖尖骨朵，星点华光自指尖涌现，随着光华注入花苞，原本紧闭的花苞快速长大绽放，转瞬之间已是一朵绽放的牡丹。
“被你发现了，不错，这篇花田的确是我以修为维持着，一年四季，永不凋谢。”九千胜并没有秘密被发现的尴尬，相较于真身都被最光阴看到，这片牡丹花田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以最光阴和自己的身份，能看出才是正常，这便是天赋。想到这里，九千胜不由更加重了将最光阴留下的想法。
花已绽放，最光阴收去灵气，果然还是需要再修炼，仅仅一朵花便有耗力之感。“九千胜你一定很厉害。”
“那你想不想也这么厉害呢？”九千胜循循善诱。
“当然想，这样便可以做很多事情。”最光阴点点头，随即又抬头仰望着九千胜，“你能教我吗？”
此言正好，九千胜心头一喜：“自然可以教你，只是你昨夜说是离家修行，除非你能留下。”言罢，九千胜俯身揉揉最光阴蓬松的长发，眉目柔和微笑，“你愿意留下来吗，做我的弟子？”
“好啊，我愿意留下来，只是有一点……”最光阴紧紧盯住面前之人，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能做你的弟子，因为按照你昨天说道，还要教我如何与你相爱，做你的弟子后，还能与你相爱吗，能，我就做你弟子，不能，我就不做你弟子。”
童言无忌，九千胜自己是没有孩子，此刻却将这四字深深体会了一次，一时打趣的话也能记在心上，罢了，自己不也真是觉得他这点颇为有趣嘛。
“自然可以，现在你可愿意留下来了吗？”九千胜此刻并不知晓，数年以后，今日的轻率之语会有成真之时，不过那已是后话。
最光阴点点头：“好，我留下来。可是我不习惯喊你师父，而且你看起来一点也不老，和饮岁给我看的画册里的老师父一点也不像。”
九千胜终于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孩真是太有主见了，也不知家里是怎么交的。“好，你若不习惯，便继续唤我九千胜也无妨。”反正等你长大有朝一日，你我之身份也的确不必喊我师父，怪别扭的。九千胜也不是拘泥凡俗礼仪的人，对此并不放在心，此刻只想想着既然最光阴已同意，只需再修书一封便可。
最光阴本就有留下的想法，眼下九千胜提出，焉有不应。从婴孩时期便被城主抱在怀里，即便是有事务在身，能带着他，便一定带在身边，即便不便也是由饮岁带着，故而最光阴自小便知悉，虽在世人眼中，殊离山庄是商贾世家，实则乃殊离山地界内之守护者一族。这也让小最光阴还是幼童时便已认得经常来家中作客的翠环山现任守护者素还真，亦与罗浮山新晋守护者鷇音子、翠环山下任守护者三余无梦生成为很好的朋友。一方守护者素日并无太多事务，但皆具有守护一方安宁之能为，如此之下，每一位守护者必是天赋异禀能力非凡者。
最光阴眨了眨眼，盯着九千胜眉心那点灵光，脑海回忆过两位好狗弟的面容，心下对九千胜身份猜了个大概。
“九千胜，我们何时开始学习？”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开始也不迟。”好学，是个不错的品质。九千胜唇角勾起温润微笑，空着的手掌伸到最光阴面前。最光阴握住伸来的手，借着力站起身，蹲久了脚有些麻。看出最光阴的不适，九千胜无奈一笑，蹲下身和最光阴平视而对，合扇，双臂一拢便将小小最光阴抱在怀里，穿行在花丛间向着小屋走去。
入秋后山里的气候日渐凉爽，方才握住最光阴冰凉的小手，九千胜有些心疼，改日得去准备些小孩子需要的物品了。活了这么久，养娃娃倒是头回，看来今后自己也有得学。
这样那样想着，已到了小屋里，走前留下的糕点饮水还剩下些许。九千胜将之一一撤下，换上新的饮食和水，让最光阴吃着，自己走进对面的屋内，铺纸研磨，临案书写。最光阴吃到一半，不见九千胜来，看看手中咬了一口的牡丹花饼，拿着便去找九千胜。
“九千胜，你不吃晚饭吗？”看着九千胜一脸认真地写着东西，最光阴上前递出手里的花饼送到九千胜嘴边。
“你吃吧，我这边写完就过去。”九千胜抬头温和一笑后，继续低头写信。
“你在写什么？”最光阴收回手，绕到九千胜身边，踮着脚凑过去看。
“给你家里的信。”九千胜想起些什么，揉揉最光阴长发，柔软光滑，手感不错。“你有没有什么想对家里说的，一并写上。”说着将笔递给最光阴。
接过笔，笔杆敲敲额头，最光阴伸长手去够信纸，无奈一手还抓着搞定，身高又不够。九千胜勾唇一笑，一把将小人抱起到桌前，“你写吧。”
最广阴应了一声，低头一笔一划，小脸凝满郑重之色，待他再抬起头，九千胜歪头从一旁看去，信纸落款处画着一只格外可爱的小狗。
不见放手，最光阴扭头看去，见九千胜盯着纸页似笑非笑，开口问道：“九千胜，你怎么了？”
“没什么，若无添加，我便将这信送出了。”
“嗯，没有了。”
九千胜将信折好，走到窗边，唤了只鸟儿将信衔去，返回桌边将笔墨一应收拾完毕，与最光阴一道往先前屋子去。
一边看着最光阴吃得香甜，一边算算时间今夜大概那边就能收到信吧，不知看着最光阴那只小狗，那边会是何反应，想到此，九千胜亦是愉悦地咬下一口手中的牡丹花饼，无论如何，这小家伙留定了。
“城主，最光阴有消息了！”
城主感觉自己的思路瞬间被高分贝的嗓门给震短路了，看来这一局棋又要输了。
“那破小孩来信了？”端起手边的茶淡淡饮了一口。
“是啊，人在留别山。要我去将他带回来吗？”饮岁将手中的信递过去。
大概扫了眼信的内容，目光落在信的落款处，吐舌的小狗很开心的模样，看来这小子过得不错嘛。“不必了，让他留在那里吧，那边的守护者我信得过。”
“城主，你稍微有一点身为人父的担忧好嘛。”
“饮岁啊饮岁，天要下雨，孩子要长大，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放宽心就好。人说是心宽体胖，你看你，心不宽体还这么胖，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城主，说了多少次我是结实不是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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